昔年抚过的白色夏季校服已经微微泛黄。
它被压在衣柜最底下，却是折叠得最整齐的。
袖口仍然留着衣服主人从前不留意划过的黑色墨水，现已被时光洗磨成灰淡。
他凑到衣服领口，深呼吸。
是清洗再多次也掩不住的时光的气味，就像在午后阳光下，对着光线所能看见的缥缈灰尘覆上台历，然后不见踪影。
这个动作他曾经幻想了许多次——扯过他颈上的领带，然后慢慢靠近他的胸膛，身高只允许自己够到他的锁骨。把整个人藏进他的怀抱，鼻尖环绕着他独有的清爽气息。
“遥，再见。”那人十八岁时的声音响起。
再见。
“再见，明天要记得带便当哦。”
“嗯。”
“……”少年扬起眉笑，快速的说了一句话。
阳光恰巧冲破云层，照射在七濑遥的眼上，瞬间的强光使他闭上双眸，真琴最后的一句话被阳光覆盖在影中。
再睁开眼的时候，他已经消失在楼梯转角。心忽然地抽疼。
“真琴！”
七濑遥猛地睁开眼，他坐起身来，摸了摸脸上的泪痕。睫毛被濡湿，眼泪划过脸颊最后掉落在耳廓，枕头湿了一片。
凌晨三点，喊着他的名字醒了过来。很长时间没有念出那个名字了。
已经三年没有见过他了。三年前他站在自己面前说再见的时候，笑容与往常的不一样，那是笑得释怀的温柔。或许他觉得解放了。
橘真琴已经不需要委屈了自己而谦让七濑遥；
已经不需要在每天早晨将遥从水中拉起；
已经不需要陪着遥一起迟到从而被罚打扫清洁；
已经不需要再羡慕任何与七濑遥并肩的人……
已经不再需要陪伴在七濑遥的身边……
他是解放的，对吧。七濑遥抓着被单的手紧了紧，被子的皱褶更深了。
明明说着追求自由的是自己，却不断给他缚上了锁链。
明明说着不需要的是自己，却学会了依赖他。
明明看着他的笑容就想逃避的是自己，却喜欢上了他。
然后他走了。
“或许外面的世界会让我变得更好，遥不要担心。”他说着把一叠复习资料放在遥的面前，“总之，先复习好吧。”
那个夏天，遥与真琴度过了繁忙沉重的高三，每天的习题让人喘不过气，而让遥真正感到压迫的是真琴的鼻梁上的眼镜痕。
在橘真琴两边操心下，他们都有惊无险的通过了那最后一场考试。
“真的要走？”考完试后的遥来到橘家中做客。
“不然呢？”真琴口中叼着冰棒，说得有些含糊不清。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屏幕上的游戏，即使用力地按着操控键，人物的血槽还是一点点变少，最后变空。
“GAME OVER”血红的字体出现在屏幕，有些刺眼。
橘真琴取下鼻梁上的眼睛，将叼着的冰棒两三口吃光，继而转头看着遥“我想将我最好的姿态呈现在遥的面前。”他看着遥蓝色的眼，“遥还记得我和你的那场比赛吗？”
遥皱眉看他，没有说话。
“我想要变得更加优秀，无论在哪一个方面。”
这样我才能配得上心中的你。
这样我就不需要再去羡慕任何人。
这样我就可以毫不愧疚地把你护在身后。
送别那天乌云将气氛压得沉重，遥将那个旧得颜色已经斑驳的海豚放在真琴的手心。
那时侯去游泳部时，他记得真琴是毫不犹豫地将它让给了自己，然后随便拿起一个玩偶说也很喜欢这个，笑得那么自然。
“这个……”真琴拿着海豚，有些错愕。
“做你自己喜欢的事情。”
橘真琴离开了以后，七濑遥以找回落在真琴房间的书本为由，从他的衣柜偷偷拿走了一件校服。
在某个晴天，他在庭院将那件校服搓洗了一遍又一遍。领口的污渍，衣袖的墨水……
衣服一点一点恢复洁白，而双手却变得通红。
肥皂泡沫在阳光下折射着七彩的光，却一个接着一个破裂。秋末初冬，虽是晴天，刮过的风还是微凉的，一片落叶飘忽着落在水盆中，轻点了一圈淡淡的涟漪。
半晌，他捧起仍沾着泡沫湿漉漉的校服，缓缓贴在心口。他低头抵着衣服，前额的发湿成了一块。
风带着落叶拂过他颤动的肩，思念却捎不去远方。
蝉声连绵起伏，午觉被扰得无法安心入眠，七濑遥泡在浴缸中，黑色的头发在水中散开来微微凌乱。睁眼透过水看着天花板，一切变得扭曲。
那件刚刚清洗过的校服挂在外面，未拧干的水滴落在草坪。
三年以来，昨晚第一次梦见他。梦见他十八岁那年的模样，山水明净。梦中并未听见他的最后一句话，可记忆中是那么的清晰。
恍惚的一瞬间，似乎听见了后门被打开的声音。
遥闭上眼，高中时期的每一帧如电影般一幕接着一幕。
最后停在橘真琴仰头看着阶梯上的自己这一幕，他笑得温和而又真诚。
“其实我很喜欢你。”
恰巧，我也是。
END
